笑傲文学 > 言情小说 > 风荷举 > 第 181 章 秉烛(1)
  齐婴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彻底暗了下去,房中点了烛火。

  他有些头痛,意识也有些朦胧,展目时见自己床畔伏着一个女子,是他最熟悉的,他的小姑娘。

  他又梦到她了。

  自当年别后他便常常梦见她,有时会梦见真实发生过的往事,也有时不过是一些虚幻的臆想,说不准。

  而此时他梦到的她正在哭。

  她正伏在他床边哭,人似乎是坐在地上的,也不知就这么待了多久,那双漂亮的眼睛都要哭肿了,此时看到他睁开眼睛,她的哭声更加悲伤起来。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

  怎么,原来就算在梦里,我也让你如此悲伤么?

  齐婴有些叹息,颇为费力地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说:“别哭了。”

  梦境是害人又渡人的东西,虽则梦醒之后难免更加空落寂廖,可未醒之前却难得可以说两句真话。

  他很想她,也很爱她。

  如同以往一样,他仍然最疼她,甚至为她拭泪的动作都小心翼翼,与她说话的语气也很温柔小心。

  可她仍然在哭,还伸出她那双纤细的小手来拉他为她拭泪的那只手,紧紧地攥着,看着他对他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话有些质问的意思在,而齐婴一时不知她指的是哪件事,毕竟在他心里自己有太多事都对不起她,譬如十年前他曾狠心放任她在风荷苑门口的雪地里跪过,还曾在她及笄时惹她哭,甚至后来也未兑现诺言带她离开,还亲手送她远嫁。

  他的确伤害她太多了。

  烛火之下他望着她的眼神带着化不去的温柔和歉疚,答她道:“嗯,都是我的错。”

  她哭得更厉害了,似乎听不得他道歉认错似的,眼泪掉得越发凶,一滴一滴掉在他的手背上,先是烫,后来又冰凉。

  那感觉有些过于真实了,让他隐隐感觉到不妥,随后他才发现眼前的人与自己往日的梦境有些许不同:她梳着令他感到些许陌生的发髻,是成婚后的女子才会梳的,而在他以往的梦境中,她还是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呢。

  他回过神来了,终于意识到如今并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人的确是她,她来找他了。

  她不是已经离开了么?为何此时却伏在他床边哭?

  齐婴一时顾不上追究这些,只是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与她相处的方式十分不妥,而他的理智一旦恢复,看她的眼神便倏然冷漠起来了,此外还挣开了她紧紧攥着他的手。

  他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西泠,眉头紧皱,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又来了,他又变得冷漠了。

  片刻之前他的柔情和宠爱就像是她的错觉,一瞬间就消失不见,而沈西泠此时已经顾不上计较这些,她努力想扶着床沿站起来,可坐了许久双腿已经麻木,刚起来便重新跌回去,而他下意识地扶了她一下、像是怕她受伤,随后又很快收回手,脸色冷淡得像是方才扶她的人不是他。

  沈西泠却无暇管这些,她坐在他的床畔,质问他:“你到底为什么碰那个东西?”

  齐婴的眉头皱起来,眼神似有些摇晃,却沉默不语。

  沈西泠则容不得他再沉默以对了,她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此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紧紧地攥着,大声哭着问他:“你说啊!你到底为什么碰!”

  齐婴染上五石散的原委,说来倒有许多渊源可溯。

  五年前沈西泠远嫁后,大梁的朝局就对齐婴更加不利。

  彼时南北战端稍歇,魏兵虽退,但此前大梁北伐战果尽毁,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新君萧子桁在当时面临了一个抉择:究竟是重新起复齐婴,还是要将他打入牢狱再行论罪。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断,新君心中实则也有些动摇,如今形势的确需要齐婴抵御外侮,可他毕竟对世家恨之入骨,又好不容易才将齐家扯下云端,怎甘心再给齐婴东山再起的机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亦唯恐再给自己留下祸患。

  齐婴当然知晓天子所思所虑,因而在天子下决断之前,他曾入宫觐见。

  他到御书房后不得不在外等候,因那时太后和大将军还在里面与陛下说话,他们之间有血缘,大将军与天子论来还是舅甥,自然比旁人亲厚许多。

  韩守邺是武官,原本性情就粗犷些,加之而今齐家新败,韩氏一族的地位便愈发重要,俨然便要成为新的江左第一世家。韩守邺虽不是韩家的主君,却是他们家族中官位最高、权柄最大的人物,手握三十万兵马调度之权,真正是威势滔天。

  他正春风得意,自然志得意满,御书房中不断传来他的大笑声,比天子和太后的声音还要响亮,齐婴在门外默默地听着,垂下的眼睑遮蔽住眼中的深思。

  后来御书房的门开了,新君亲自送太后回宫,韩守邺则稍留一步,上下打量着在门外久久等候的齐婴,嗤笑道:“小齐大人怎么在此?既然来了,差人进去传话就是,怎么竟这样站在门外久候?”

  齐婴对他执礼,答:“将军与太后和陛下叙话,外人不便打扰。”

  这句“外人”很令韩守邺感到熨帖,他朗声大笑,似乎很是开怀畅意,又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原来齐家竟与天家无亲,那倒的确是外人了。”

  他很自得,又绕着齐婴走了两圈,随即讥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邪笑着对他说:“这也怪不得你,是你父亲没生女儿的缘故——不过子榆不是定要嫁给你吗?谁让你当时眼高于顶贪权贪利不要她呢?倘若你当时愿意娶她,如今又何至于沦为一个外人?”

  这话其实说得颇有道理。

  眼下韩家和傅家都与天家有亲,唯独齐家被排除在外,倘若他们家族之中也能出一位后妃,或许如今的局面就会稍有不同;又倘若当初齐婴娶了萧子榆,或许齐家也不会走到穷途末路。

  可是他并没有那么选择。

  一来为家国,二来……他已另有心爱的女子,而他不愿辜负她。

  即便她已嫁给别人。

  即便他们之间已注定没有结果。

  话说回来,那六殿下也的确是个痴儿,堂堂公主之尊、金枝玉叶,却一连痴恋了齐婴这么多年,即便那时齐家被打入尘埃她也依然痴心不改,始终缠着她皇兄说要嫁给齐婴为妻,逼得萧子桁也很头疼,但始终未曾点头也就是了——他当然不会点头,他要齐婴死,难道还会让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嫁给一个死人么?

  此时的齐婴沉默不语,而韩守邺却越发开怀了,一扫多年来被枢密院、被齐家、被齐婴辖制的郁气。

  齐敬臣,你不是很了不起么?

  你其实心里从未真正看得起别人对么?

  可你看看现在的你自己,就像一个蝼蚁,连自己的生死都决定不了。

  韩守邺一路大笑着离开,即便走出很远仍能听见他的笑声,令往来的宫人都不禁微微侧目。

  后来天子送完太后折返,终于召齐婴入御书房。

  其实在那个当口,无论齐婴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打动君主,能让萧子桁改变心意的唯有现实的形势,而齐婴能做的仅仅是洞悉他心中的想法,并因势利导而已。

  他臣服在天子脚下,并未说起朝事,却说想告假一段时日。

  彼时萧子桁坐在御座上,挑眉道:“告假?所为何事啊?”

  齐婴垂首跪着,答曰:“近来父亲多病,兄长也生是非,家中已无人主持,臣恐母亲太过操劳,不得已向陛下告假。”

  萧子桁闻言眼神有些变化。

  他的确知道近来齐家已乱成了一锅粥。大案过后,齐璋和齐云都遭罢免,而除了他二人以外,另还有若干齐氏旁支的子弟也遭连坐之罪,齐家已现气数将尽之象。爱读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齐璋一生顺风顺水,没成想到了晚年却遭此大难,家族几乎毁在他的任上,自然难免悲怒伤身,据说还中了风,现在已几乎下不得床了;而齐云虽未大病,却因这么一遭事生了了却尘缘、皈依佛门的心思,终日闹着要去剃度,据说鸡鸣、定山、栖霞三座寺院他都去遍了,甚至连一些无名小庙也不嫌弃,皆一一试过,只是各寺的主持都得了齐家人的嘱咐不收他,这才堪堪将人拦住。

  有了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摆在眼前,齐婴也确实不得不抽身回去料理。

  而萧子桁知道,像齐婴这样的人,说的话总是寓意颇深,露出来的不过二三分,他真正想表明的意思都是深深藏在下面的。

  ——他其实是想告诉萧子桁,齐家已破落至此,根本担不起“世家”二字了。

  所以,他们已经不再是敌人。

  萧子桁明白了他的所指,同时又听他道:“臣无能,幸有大将军与右相担待,想来即便朝中少我一人也并无大碍,望陛下恩准。”

  这话说得便更有门道了——他有意在此时提起右相傅璧和大将军韩守邺是在暗指什么?

  他是在告诉新君:齐家已经败了,可韩家和傅家却还手握重权,如今他们才是天家的敌人。

  萧子桁暗暗长叹一声,继而心下不由感慨:齐敬臣,实在是这天下最懂得拿捏人心的人。

  的确,自齐家落败后,萧子桁便有了新的隐忧——韩家。

  那是他的母族,在他登位之前曾是他最大的依仗和臂助,可如今他已经成为了大梁之主,母族就成了外戚,臂助就成了隐忧,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世殊则事易,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网站公告: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想要无广告阅读请下载爱读免费小说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 爱读免费小说更好体验,更快更新敬请您来体验!!!! 爱读免费小说 欢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