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侵帘，残梦依稀，半梦半醒间仿佛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就在耳畔唤她：“清妹……”
用他特有的带着甜香的气息吹着她的耳朵和鬓发。
“别闹！”她噘着嘴打他，翻身朝里。
多少次她还睡着，他一大早去军衙之前，先到绾仙阁来看她，见她睡得香，便伏在她枕边朝她吹气。
那时，她还在为母守孝，他和她还未有云雨之欢，就像两个孩子一样，满足于这种亲密无间的打闹和厮缠。
亚子哥哥……
睁开眼睛，她看见的是淡青色素面床帐，而不是银线刺绣缠枝莲纹的鲛绡帐。
脸颊边湿漉漉的一片，泪水已经在枕上变得冰凉。
心口痛得厉害，仿佛有一把尖刀扎在上面，每一下呼吸都是痛。
清姿平躺着，望着床帐顶部的承尘，深深地呼吸，告诉自己，那是今生永远无法挽回的人，再去想他也只是徒然让自己难过。
毕竟人活在世上，不是只有男欢女爱，人生还要继续。
她还有其它的梦想，比如看见大唐复兴，看见朱贼灭亡，看见齐氏家族毁灭，让嫡母为娘亲偿命。
这样想着，她心境平和了不少，撩开床帐正要起床，听见门外侍女的声音，似乎不是自己院中的侍女，嘁嘁喳喳听不清在说什么。
接着，自己的侍女小桃发出了惊喜的叫声：“四夫人真是太有福了！”
轻快激动的脚步声往自己房里奔来，伴着萱儿的喊声：“四夫人还在睡觉……”
清姿坐起来，撩开床帐：“我已经醒了，何事？”
“四夫人，大房那边来人说，郎主要跟你办喜事呢！”小桃旋风般奔了进来，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一朵怒放在风中的硕大花儿。
清姿抱膝坐在床上，愣愣的，似乎还没明白侍女的话意。
小桃奔到她床边，红光满面，眉飞色舞地道：“大夫人已经出门了，听说是去给夫人置办婚嫁的全套头面去了！”
萱儿也跟了进来，眉梢眼角挂满喜色，轻轻道：“恭喜四夫人！”
清姿难以置信地看看小桃，又看看萱儿，眸光流转间似有水波荡漾，黑色丝缎般的长发从肩头倾泻，初醒的容颜白嫩水灵，配着那副天真而发愣的神情，越发像一个琉璃雕成的绝世美人儿。
“可是……这样会不会僭越了，毕竟我只是小妾……”清姿微微蹙起不画而翠的纤长黛眉，问两个侍女道。
小桃喜滋滋道：“大夫人那边过来知会咱们的锦儿姐姐都是一脸喜色，未露半分不悦，四夫人不用多心！”
萱儿也含笑道：“咱们家大夫人最是贤惠大度，从不计较这些，四夫人但放宽心。”
清姿还是不太放心，微颦秀眉，又问：“郎主还在府上吗？”
她也开始跟着府里的人叫李嗣源“郎主”——这是沙陀语，李克用、李嗣源等等都是沙陀人，虽然汉化已深，但仍保留一些沙陀语言和旧俗。
“郎主一早便去军衙了。”小桃答道，神色间甚是疑惑——瞧四夫人的神色，似乎并不欢喜。
萱儿对小桃使了个眼色，道：“你去打热水来伺候夫人梳洗。”
小桃应声去后，萱儿在清姿床边坐下，温然笑道：“四夫人是不是还有顾虑，担心办喜事会得罪大夫人？”
清姿用力点头，满目赞许地看着萱儿。
萱儿唇际漾着清淡笑意：“四夫人不必有顾虑，我听府里老人说，从前二夫人和三夫人在世时，大夫人待她们甚厚，从不用嫡庶之礼拘谨她们。别人府上，小妾需给正室夫人请安，咱们府上从没有这些规矩。
“都说人善被人欺，可咱们府里没有此说，大夫人仁厚，二夫人和三夫人也懂事，从不敢藐视大夫人。咱们郎主一向威严，四夫人且想想，谁敢在咱们郎主面前不守本分呢。
“今日大夫人亲自去为夫人操办喜事，肯定是郎主与她共同议定的。四夫人只要日后礼敬大夫人，不恃宠而骄，便不用担心大夫人不容。”
清姿点点头，想到大太保那威凛沉雄的气度，慢慢放下心来。
萱儿说得没错，大太保这样威严冷峻又洞察人心的男人，哪有女人敢在他眼皮底下搞那些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幺蛾子？
小桃端了热水和漱口盐进来，听见萱儿和清姿的谈话，笑嘻嘻道：“那是，能让咱们郎主看上眼的，都是贤淑温良的夫人！咱们家大夫人那不消说，过去二夫人、三夫人也都是知进退的。我看四夫人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郎主这样看重你，大夫人肯定也会善待你的！”
清姿在两个侍女伺候下洗漱完毕，裹了一件月白色素锦披风，走到正房外的廊上。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爱读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庭院里十分简素，只有两株银杏和几丛忍冬。
秋日阳光将金黄的银杏叶照得轻薄透亮，衬着碧蓝苍穹，一片片闪着金灿灿的光泽。
忍冬丛中挂着一簇簇小红果，亮晶晶的，宛如红红火火的小星星，分外喜人。
清姿问小桃：“以往二夫人和三夫人都住在这个院子里吗？”
小桃笑吟吟答道：“二夫人刚跟郎主时，郎主还未搬入这座府邸。那时郎主只是军中小校，平素又仗义疏财，所得俸禄常用来接济同袍，哪有余钱买大宅。
“当时二夫人带着少将军，跟郎主和大夫人一起，挤在一座小宅子里，听说连厨房用来烧火的马粪，都得少将军亲自去捡拾。
“后来郎主屡立军功，步步高升，先王就赏了这座府邸。可惜迁居时，二夫人已经病故了。”
二夫人魏氏是李从珂的生母。
李嗣源攻打镇州时，在一处村庄俘虏了李从珂母子。嗣源喜爱从珂的勇武，同情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魏氏，遂纳她为妾，将她儿子从珂收为养子。
李从珂十几岁就跟着李嗣源南征北战，府里都叫他“少将军”。
小桃继续说道：“这处院落一直是少将军的住所。直到少将军成亲，搬出府别居，这里便空了下来。三夫人在世时，住的是大夫人院子的东厢。”
清姿点点头，心中对大太保的敬重愈深——他纳魏氏为妾时，魏氏已经和亡夫生了从珂，可他毫不介怀，把从珂当成自己亲儿子，传授他武功，将他培养成河东新一代战将。
再一想到两年前自己从陕州来晋阳一路上，李从珂对自己的照顾，以及刘宛卿对自己的援手，心中更是充满感激与温暖。
午后来了一群仆人，给清姿院子的廊道全都挂上了贴着“喜”字的红灯笼，给清姿房间挂上了层层叠叠的大红喜帐。
之后曹素秋的侍女锦儿又送了一套婚礼吉服和一床崭新的大红喜被过来。
夜幕降临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清姿身穿嫁衣，满头花钗，手拿一把描绣交颈鸳鸯的大红罗扇坐在床沿。
唐人新婚之夜有“却扇”习俗，类似后世的揭盖头，新娘以扇障面，须由新郎亲手将扇子拿去。
“吉时已到，新郎官入洞房！”小桃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传入清姿耳中，在她心里带起一阵温软与感动，和莫名想流泪的冲动。
她化着新娘妆，自然不敢让泪水落下，遂用力地忍住。
刚健有力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是大太保。
她太熟悉他的脚步声了，从晋阳到潞州，又从潞州到晋阳，千里同行，她听过无数次他的脚步声。
清姿透过扇子的大红绸面，隐约看见滟滟红光中，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影，穿着新郎礼服，大步走了进来。
他真是穿什么都那样英挺有型，肩膀宽平，腰身笔直，身姿峻拔如松，一身赤红颜色，衬得他乌黑的眉目更加英气逼人，俊朗非凡。
清姿仿佛回到那一天，视野里是一片柔和朦胧的烛光，有个高瘦的身影逆光站在面前。
当他的脸逐渐清晰，她心中掀起了强烈的震撼，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他，却在第一秒就认出来：“你是十三太保之首的大太保？”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这种强烈印象，算不算是一种心动。
但他确实是她在亚子哥哥之外，最欣赏的一个人。
如果亚子哥哥能与她相携白头，她对大太保大概永远只会停留在欣赏与敬重而已。
然而如今，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心爱的人。
能以这样备受荣宠的方式嫁给大太保，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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