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一行人返回晋阳走的是另一条官道，比朱守殷晚了两天。
回到晋阳，李嗣源先将清姿带回府邸交给正妻曹素秋，然后他急匆匆赶到王府拜见刘太妃，欲将纳清姿为妾一事禀明太妃。
曹素秋事先已经从嗣源派来的亲兵口中知道了事情始末，她亲切地携了清姿的手带她到内院的正堂坐下，温柔笑道：“你放心，你和嗣源的事必定能成，太妃会允准的。”
清姿垂首坐在曹素秋下首的椅子里，心情极度复杂，整个人被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哀淹没。
她不禁凄凉地想到：娘亲当年被父亲从宦官那里买进夏府，第一次面对齐夫人，不知是何光景。
自己竟然步了娘亲后尘，和娘亲一样被情郎抛弃、无家可归、最后只能凭着绝世才貌给某个权高或财雄的男人做小妾……
也许，唯一不同的是，曹素秋看上去比齐夫人更易相处。
清姿悄悄地从低垂的睫毛下打量曹素秋。
曹素秋是曹太夫人的侄女，李存勖的表姐。她比李嗣源小两岁，如今已有三十三了，看上去十分年轻，不施粉黛的鹅蛋脸白净娟秀，犹如清澈水中一块无暇白玉，虽非绝世美人，但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明净光泽。爱读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清姿对曹素秋一直印象颇佳，而且如今，她对素秋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
李嗣源去王府不久就回来了，从他冷硬的面部线条比往常柔和舒展，便能大致猜到，事情必是已妥。
清姿见他进来，忙站起身来，垂首恭立。
而他却并不着急，仍如一贯从容淡定，走到曹素秋身旁并列的主位，撩袍坐下，接过曹素秋递上的酪浆喝了几口，方才不紧不慢对清姿道：“母妃允了……”
清姿密密长长的睫毛如墨蝶轻扇羽翼，垂首不语。
只听嗣源又道：“王爷也在……”
刹那间，清姿的睫毛如同被惊动而扑翅的蝴蝶，猛地颤动起来。
“王爷怎么说？”曹素秋倒比嗣源和清姿更急，迫不及待地问。
李嗣源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凝在清姿脸上：“王爷说，夏氏乃罪妇，王府不能再容她，然而她外祖父，她娘亲，以及她本人，都对河东有功，望嗣源善待她。”
清姿低垂着头，丰挺圆润的胸起伏着，指甲在袖中掐入了肉里。
忽然以手加额，跪倒在地，伏地深深稽首，声音颤抖、带着哭音：“多谢大太保与夫人收容之恩，清姿愿为奴作婢，侍奉大太保与夫人！”
李嗣源并不去扶她，而是侧首看曹素秋。
曹素秋明白，立刻上前亲手扶起清姿：“妹妹快请起，休再说为奴作婢的话，夫君十分看重妹妹，日后你我姐妹相称，一起侍奉夫君！”
“姐姐说得是，妾万死不辞。”清姿仍垂首低眉，不敢抬起头来，尤其不敢看嗣源。
泪水从她颊边滑落，滴落在青玉石地面，她也不敢抬手去擦，强忍着不发出抽泣声。
李嗣源站起身，对曹素秋道：“清儿交给你，我得去军衙交接差使，离开这些日都是重诲在代我治军。”
李嗣源的军职是蕃汉马步军都虞候，都虞候是这支军队的副统领，职位仅次于总管周德威。
不打仗的时候，作为副统领的李嗣源仍然需要巡视城防军营，操练军队。
他离开的这二十多天，是指挥使安重诲代理职务，现在他需要立即去向总管周德威报到，并与安重诲交接职务。
曹素秋忙道：“夫君放心去吧，夏妹妹交给我照顾。”
李嗣源点点头，再次深深看了清姿一眼，掉头匆匆离去。
清姿听他们一人叫她“清儿”，一人叫她“夏妹妹”，这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心中涌起感动，趁曹素秋目送李嗣源，她转过脸擦去泪水，再转身时已经是面容平静，云淡风轻。
曹素秋引着清姿穿廊过院，从内院正堂外的廊子往西走，经过一道穿堂，进入一座跨院，走在通向正房的廊上，曹素秋携着清姿的手，柔声细语说道：“日后妹妹就住西院……”
清姿的心猛地又疼痛起来：西院，又是西院！往日在夏府，娘亲也是住西院，看来她真是又重复了娘亲的命运……
正房里走出来两个侍女，在房门口朝清姿屈膝行礼：“奴婢参见四夫人！”
四夫人？
清姿有些懵懂，看向曹素秋。
素秋温厚地含笑道：“嗣源最是简省，这么些年，只纳过两个妾。可惜两位妹妹都福薄，已经故去好几年了。这两位妹妹在的时候，一位被称为二夫人，一位被称为三夫人。如今你来了，自然就是四夫人。”
清姿点点头，凄然一笑，看向那两个奴婢，道：“我新入府，日后一切要仰仗两位姐姐打点。”
两个侍女忙屈膝恭声道：“奴婢们一定尽心伺候夫人。”
又自我介绍道：“奴婢叫做小桃。”
“奴婢叫做萱儿。”
小桃，萱儿……
清姿暗想：大太保家的奴婢名字都这么简单，不像亚子哥哥的侍女，都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
贴身伺候亚子哥哥的两个头等侍女，一个叫做“宝筝”，一个叫做“香屏”。
因为亚子哥哥曾填词“酒残香屏冷，花困宝筝闲。”
不仅仅是侍女的名字，大太保府里的一切比起王府都显得粗陋寒碜。
甚至让人难以相信这是河东上将、十三太保之首的府邸。
整个府邸从装潢到陈设都极尽简朴，既没有假山园林，也没有奢华的家什摆设。
整个第三进院落，被李嗣源改造成了巨大的习武场所，清姿估计这里原本是用来分隔前院和内院的一座花园。
她想到哥哥夏鲁奇曾经把夏府的荷塘改成跑马场，不由心情复杂地想：哥哥和大太保应该能成为好友，只可惜哥哥现在居然为朱贼效力……
练武场以北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夹道，从夹道东北的垂花门进去便是内院。
清姿的西院是曹素秋所住寝院的跨院。正房分为三大间，分别是厅堂、卧室、暖阁，厅堂和卧室一门相隔，暖阁在厅堂后面。
清姿转头四顾，在自己的三大间正房里没有看见一本书。
刚才她在曹素秋的房里也没有看见一本书。
曹素秋似乎不识字，李嗣源好像也不怎么爱看书。
没有书卷的生活，是清姿无法想象的。
她想起刚到王府的那天，走进绾仙阁，看见李存勖专为她准备的书房和满满一书柜的书册，那种惊喜与感动。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
亚子哥哥……
她连想都不敢想到他，一想到就是五脏俱焚的痛楚。
一直等到曹素秋走了，两个侍女也退下去了，她才放下没有刺绣的淡青色床帐，整个人无力地伏倒在床上，双手痉挛地抓着素缎床褥，痛彻心扉地哭了起来。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哭声，怕惊动侍女们，只能拼命将脸埋进床褥，肩背痉挛般地抽搐着，直到素缎褥子被泪水浸洇成大团大团的深色水迹。
“夏氏乃罪妇，王府不能再容她，然而她外祖父，她娘亲，以及她本人，都对河东有功，望嗣源善待她……”
亚子哥哥这番话，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反反复复地在她心上切割，整个胸口都是痛，连每一次呼吸都是火烧火燎的痛楚。
尽管，快到潞州那天她就已经知道，亚子哥哥不会再要她了。
如果说，她之前还抱有希望，亚子哥哥会派人接她回去，或者会派人去二太保那里拦住她。
可是到达潞州仍没有见到亚子哥哥派人来，她便知道，自己的希望都是奢望。
如果他真派人了，早该到了，早该追上她了。
他没有原谅她，对于他来说，子嗣比她更重要。
这原本也没有错，可是为何她还是傻傻地希望，他爱她超过白蝶为他怀的那个孩子……
甚至直到今天，大太保去王府见刘太妃，禀告将要纳她为妾一事时，她仍然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以为亚子哥哥会出来阻止，会把她再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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