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刘宛卿上前扶住她，悲悯地轻唤。
刘太妃刹那间清醒过来，廊柱后面的廊道里还站着韩灵芸她们以及一大群奴婢，而她差点失态，差点流露出软弱。
她振作起来，蓦地站直了，大步走到廊檐下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清姿。
强烈的午后日照下，清姿直直跪着，不见丝毫狼狈之态，就连逶迤于地的水红色披帛，竟然也曳着柔美优雅的弧度。汗湿的鬓发黏在晒红的脸颊两侧，反而格外有一种娇艳的媚态。
刘太妃心中亦是震撼：这贱人当真倔强坚韧，直挺挺地跪了这么久，连衣角都未颤动一下，这等毅力比之自己这样的习武之人也不逊色……
只是，她长得实在太像她母亲了，刘太妃一看见她，身体里就有一个声音在撕扯五脏六腑：就是因为她，克用到死都没原谅我！
夏清姿的存在，实在太令她痛苦了。
刘太妃闭了闭眼睛，重又睁开时，眸光已恢复了一贯的冷冽：“将夏氏先押到我院子的库房关起来，等王爷回来再处置！”
清姿在极度绝望中重新又看见希望，心绪大起大落，终于再也支持不住，身子晃了一晃，倒了下去。
“夏姐姐！”刘宛卿奔上去扶她，又对两个前来押清姿的嬷嬷道，“小心些，夏夫人虽有罪，但她是王爷心尖上的人，你们看到没，我姑奶都不敢动她！”
她这样一威胁，两个嬷嬷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清姿扶到廊下阴凉处，让她靠着廊柱坐下。
刘宛卿又让人端来一碗清水，亲手喂到清姿唇边。
清水顺着她干裂的樱唇，缓缓浸入。
“谢谢你，宛宛……”她并未睁眼，吃力地翕动唇瓣，发出低低的呢喃。
“夏姐姐，不必谢我，你好好保重，一定要等亚子叔回来……”刘宛卿贴近她的耳畔轻声道。
“他回来……会原谅我吗……”清姿凄凉地摇了摇头，泪水无声地长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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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姿被关在一间空置的库房里，房中有床铺，也有马桶，每天有女仆进来倒马桶，送来一日三餐。
刘宛卿每天都来陪她说话，清姿一听到宛宛独有的轻灵脚步声，就会扑到门扇后，透过门扇的缝隙，望着外面那抹精灵般灵秀出尘的身影。
“夏姐姐！”刘宛卿甜脆的声音犹如清风吹过银铃。
“宛宛！”清姿跪在门边，手抚着黄杨木门扇的朱漆边框，仿佛在隔着门抚摸宛宛秀丽的脸庞，“该怎么谢你，你的大恩我日后一定回报！”
“夏姐姐不用放在心上，亚子叔走之前叮嘱过我照顾你。阿三哥是亚子叔的亲军营指挥使，我这里若辜负了亚子叔，阿三哥的前程可就没咯！我也是为了阿三哥！”刘宛卿直言不讳地说道。
“不管你为了什么，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清姿说着，只觉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来，不由哽咽起来，“白夫人怎么样？”
“姐姐放心，她已经康复了。”刘宛卿忙安抚清姿。
“我的侍女紫茉呢？她被打了三十大板，如今还好吗？”清姿抽泣着问。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
“她也没有大碍，再躺几日应该就能下地了。”
“我对不住她们……”清姿扒在门上，额头抵在手背，忽然间泣不成声。
“姐姐莫想这些了，宛宛给你讲一些有趣的事……”刘宛卿歪着头想了一会，“对了，我不曾讲过我和阿三哥的初遇吧？”
那是一个春日午后，天碧如洗，风软尘香，八岁的刘宛卿正在晋王府的练武场放风筝。
美人风筝在风中飘飘摇摇，突然挂在了高高的梧桐树上。
“啊，我的美人风筝！”小宛宛哭哭啼啼地奔到梧桐树下，手脚并用地想往上爬。
“小姐你别急，咱们去找个会爬树的小厮……”
奶娘和侍女们正劝着，几个王府公子比划着武功招式走进了练武场。
“咦，宛宛哭啥？”有人远远问道。
“存渥叔叔，我的美人风筝挂树上了！”小宛宛奔过来，扯住一个少年的袍角哭道。
李存渥是李存勖的同母弟弟。
他撸起袖子，将袍子下摆掖在腰间：“我去帮你取下来！”
他来到树下，才发现这棵梧桐树高得出奇，几乎耸入云天。
李存渥脸上露出了畏惧之色，搓着手回头对侍女说：“还是去找个会爬树的小厮来吧！”
“我……我试试吧……”这时，一个敦厚中透着稚气的孩童声音传来。
小宛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穿着半新不旧的布袍，站在一群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的相貌更是与众不同，两道粗黑的卧蚕眉下，是一双浓睫覆盖的明亮大眼睛。
只一眼，他那英武的眉眼便在小宛宛心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象。爱读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李存渥满脸不信：“阿三，你行吗？你瞧这树高得吓人！”
“我试试。”那个叫做阿三的浓眉大眼的男孩就只说这三个字。
随即，他身形纵起，一眨眼就蹿上了树，枝叶晃动间，男孩的身影似灵猴一般，在重重枝桠间攀援纵跃。
很快，树梢上的美人风筝就不见了，接着树枝荡了几下，枝叶窸窣间，一道身影飞身下了树，轻飘飘落在小宛宛面前，将美人风筝递给她。
小宛宛圆嘟嘟的脸蛋上犹挂着泪珠，望着这个身手不凡的男孩：“谢谢叔叔！”
李从珂的脸霎时红得像喝醉了一样。
几个王府公子发出哄然大笑，李存渥摸着小宛宛的脑袋：“宛宛，你怎么对谁都叫叔叔？阿三是大太保的养子，你该叫他哥哥！”
刘宛卿比李克用的儿子们低一辈，尽管李克用的儿子们大部分都跟刘宛卿同龄甚至更小，刘宛卿也得叫他们叔叔，所以她已经习惯将十来岁的男孩都叫做“叔叔”。
清姿听到这里也笑出声来：“你这么一叫，从珂的脸都红了吧？”
“夏姐姐也知道他爱红脸？”刘宛卿好奇而又甜蜜地问。
清姿回忆起那年自己给娘亲送葬，冒着风雪从陕州城外渡过冰河，前往河东军的军营投奔亚子哥哥。
结果，她没有遇到亚子哥哥，而是遇到了大太保和李从珂父子俩。
她记起第一次见到大太保时的强烈震撼——他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威凛沉雄，英姿如神。
她也记起了第一次见到李从珂，那个爱红脸的少年。
真是个傻头傻脑的憨厚少年！
她想起一路上，从珂对她的照顾。
想起后来，大太保为她请功，为她求情。
她在心中默默呼唤：宛宛，你们一家对我的恩情，我有朝一日定会回报。
“夏姐姐也跟我一样，第一次见到亚子叔就心悦他吗？”刘宛卿叽叽呱呱讲完了自己的事，忍不住问清姿。
“是呢……”清姿纤长白皙的手在朱漆门扇上轻抚着，脑海里映现出十二岁那年的秋天。
“那时候长安城被三节度祸乱，我们府上成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后来多亏先王打败了三节度，迎回了圣驾，我父亲才能跟着昭宗一道平安回来。亚子哥哥也就是那时，到长安来朝见昭宗，在我们府上盘桓了一日……”
“就一日啊？一日你就忘不了他了？”刘宛卿惊叹。
“我也不知道为何，一直忘不了亚子哥哥。”清姿的眼里流光溢彩，氤氲着沉醉的辉芒，“许是因为我娘经常跟我说起先王和十三太保，说起关于河东的一切……”
“那我问你，若是你长大后与亚子叔重逢，发现他变得又丑又胖，早已不是你小时候见到的那个妙人儿，你还会钟情于他吗？”门缝里传进刘宛卿调皮狡黠的声音。
“啊？”清姿歪着脑袋，咬着下唇，“我从没想过，我觉得他会一直美下去……”
清姿回忆起她第一次见到长大以后的亚子哥哥。
那天，他骑着一匹高大白马，身穿紫色貂裘大氅，跃马破开漫天雪雾，仿佛踏着云彩从天而降。
他比小时候更美了，个子长高了，五官长开了，小时候是白净清秀，长大以后是英气凌云。
亚子哥哥……
想到自己爱了快十年的男子，清姿心中满满都是深彻的爱与痛，爱的甜蜜与痛的尖锐，同时灼烧着她的心扉。
他会奏凯归来，还是铩羽而还？
他会原谅我吗，是我害了他和白蝶的那个孩子……
亚子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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