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我来了，你醒醒，你真的不愿再见我了吗？你就这样，不看我一眼就走吗？……
你可以原谅我吗？如果可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
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消瘦的面颊，带着鲜血一般滚烫的温度，灼得她在昏迷中都起了一阵颤栗，那覆盖双眸的长睫扑翅般颤抖着，终于，慢慢睁了开来。
起初，她的眼瞳涣散而没有焦距，虚弱得好像盲掉了一样。
然后，他伏在她脸侧的鬓角慢慢映入她的眸——那熟悉的犹如浓墨裁成的鬓角，竟然掺杂了几丝雪白华发。
“源叔……是源叔？”她沙哑而微弱的声音仿佛晨风中飘散的雾岚。
“清儿！”他惊喜万分地大喊，抬起眼睛，看见她近在咫尺的眸子，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涣散的瞳仁正一点点吃力地凝聚。
“娘亲！你醒了？！”床边，两个儿子凑了过来，望向被父亲高大身躯拥住的母亲。
清姿听见儿子的声音，迷蒙而涣散的瞳孔，蓦地迸出一星光彩，飘飘悠悠的七魂六魄，在一瞬间完整地落入躯壳，她颤巍巍支撑起半身，嗓音剧烈颤抖，泪水汹涌而出：“菩萨奴来了？！”
菩萨奴，娘亲在等你啊！娘亲在等你，所以一直没有离去！
“娘亲，我来了！是菩萨奴来了！”从厚跪在床边，扶着床沿，哀声大哭，“娘亲，你会好起来的！”
清姿极力地想要撑起身子看儿子，伸出的手臂剧烈颤抖。
嗣源连忙坐起，将妻子瘦得只剩一把枯骨的身子抱起来，让她倚靠着自己的胸膛。
只这一个起身的动作，就耗尽了她的力气，她靠在夫君的胸膛大口喘着气，苍白枯瘦的手却用尽全力伸出去，颤抖着欲抚上小儿子的脸庞。
从厚忙将母亲的手抓住，贴在淌满泪水的脸上，哭得浑身抖动：“娘亲……”
从荣连忙奔出去叫萧御医。爱读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更新最快。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下载：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敬请您来体验无广告阅读app爱读免费小说app
萧御医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急匆匆跑进来，睡得蓬乱的鬓发和胡须在奔跑中凌乱地飘拂，却顾不上整理仪容，也顾不上向皇帝行礼，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将三指轻轻搭上清姿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
父子仨都紧紧盯着萧御医的脸，有如三道灼灼的火焰同时烧在萧御医皮肤上。
萧御医额头沁出一层细汗，静静拿了许久脉，才站起身，朝嗣源深深一躬：“陛下，夫人暂且无恙，不妨进一些清淡的羹汤。”
嗣源点点头，极力忍住泪水，对跟着进来的萱儿道：“去给夫人准备些清淡的羹汤。”
萱儿领命去后，萧御医又朝从荣躬身一礼：“秦王殿下请移步，微臣有几句话要与你讲。”
从荣跟着萧御医走到外面厅堂，厅堂值夜的大群婢仆连忙纷纷站起，烛光被气流撩动，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光影摇曳不定。
“如何？我娘亲到底如何？”从荣焦急万分地问萧御医。
晃动的烛光里，萧御医胡须凌乱，愁色遍布：“殿下节哀，夫人这是……回光返照……请为夫人准备后事……”
尽管已经料到，从荣仍是如遭雷击，身子趔趄了一下，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御医又道：“可以在夫人的羹汤中加一些人参，以便夫人有力气将遗言说完……”
从荣仍是悲伤得不肯相信：“我娘真的没有办法再好起来？”
萧御医悲哀地摇头：“微臣已尽全力，殿下也可以再请几位魏州当地名医试试，民间或许有一些奇人异术也未可知……”
从荣皱了皱眉，那位曾经治好娘亲的陆神医，不知云游到何方去了。他也曾派人四处寻找，娘亲得知后却阻止了他，说死生有命，不必为她兴师动众。
除了此人，魏州当地并未听说有哪位医者有妙手回春之术。
“不必请别人了……萧御医看着办吧……”从荣心中大恸，哽咽得泣不成声，“尽量让她与我弟弟多相处些时……”
“娘子慢些，小心门槛。”厅堂外，熹微晨光中，丫鬟们扶着甄姝走进来。
甄姝一手扶腰，挺着孕肚，娇美的小脸笑容浅绽：“听说娘亲醒了？”
然而，她的目光刚落到从荣脸上，笑容便凝固了，一时间不敢出声。
从荣强忍哀恸，满目泪水中浮起几缕柔情，上前挽住甄姝的手：“你怎地这么早过来？你安心养胎，这里不用你操心……”
“妾不放心娘亲……”甄姝眼圈微红，泪光莹然，与从荣十指相扣，低声问，“娘亲如何？”
从荣摇摇头，满面悲伤，牵着甄姝的手往西隔间清姿的卧室走：“你既来了，便进去见见娘亲，以后恐怕见不着了……”
从荣和甄姝走进房间时，清姿正背靠嗣源半坐着，在从厚亲手服侍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羹汤。
只喝到第四口，清姿便摇了摇头，将苍白瘦削的脸侧过去，靠在嗣源胸口，垂下浓黑如鸦翅的长睫，再不肯喝。
从厚满脸都是泪水，喂到清姿唇边的勺子轻轻颤抖，悲声劝道：“娘亲再吃一口吧？”
清姿倚在嗣源强壮的胸膛上，虚弱地喘息着，摇了摇头。
嗣源喉咙里隐隐有低沉的呜咽，推开了从厚的手：“等你娘歇口气，一会再吃吧……”
清姿贴靠在嗣源胸口，极度虚弱中仍感觉得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和他哽咽时胸腔里深沉而浑厚的震动……
这种感觉，不知为何，让她很安心，很满足，只想这样靠着他永远地长眠。
她飘忽而又空濛的思绪中，浮现出许多年前……契丹人围了幽州，周德威困守孤城，亚子哥哥正在攻打黄河渡口杨刘，抽不出兵力去救援幽州，满帐武将只有嗣源站出来请缨。
他连家也来不及回，领了军令就连夜出发了。
那一战凶险至极，嗣源沿着太行山崎岖山路北上幽州，一路上契丹人在每个谷口都设了伏兵。
嗣源每经过一处谷口，都要与契丹兵血战一场。
所幸契丹骑兵不擅长山地战，嗣源经历九死一生，总算到达距离幽州只有六十里的最后一个山谷——大房岭。
契丹人在这里埋伏了五万兵马，而嗣源的人马经过这一路消耗，尚不足五千人！
这是一场真正的恶战，为了急行军，嗣源穿的是轻甲，这一战，他被一支长矛刺中右胸，又被一柄大刀砍中肩膀，若非李从珂及时来救，只怕一条胳膊就要不保。
后来班师回家，嗣源讲起这场战争，清姿担心后怕得浑身都在颤抖，就是那一刻，她在心中默默许愿：
佛祖，如果可以，我愿与他同生共死。但是，如果必须有一个人先走，我希望那个人是我。网站公告：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如果您觉得本站还好，为了避免转马丢失内容，请下载爱读免费小app。下载地址:https://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
我真的承受不了失去他！
如今，算不算求仁得仁？
想至此，她心中一片宁谧，意识在这片深远无边的宁静中缓缓地飘浮……
……
“菩萨奴去吃早膳吧，你从昨晚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从荣的声音在飘忽的意识边缘隐约响起。
清姿轻飘飘的意识一震，睁开眼睛，浮起虚弱无力的笑容：“快去吃点东西，娘亲这会儿感觉甚好，你听话，娘亲就会好起来。”
从厚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含泪望着清姿，慢吞吞站起身。
“父皇也去用点早膳，你也没吃东西。”从荣说道。
清姿吃力地抬起手，对从荣挥了挥：“你们先去，我有话跟你父皇说。——萱儿，你把窗帘拉开。”
从荣明白娘亲大约有重要遗言，需单独叮嘱父皇，遂拉走了从厚和甄姝，又屏退房中所有下人。
走空的房间寂静下来，春日的朝霞从窗口透入，清姿仰起头，在这片灿亮的春阳清晖中一瞬不瞬地看他，抬起无力的手臂抚摸他的鬓发：“源叔竟有白发了……”
嗣源一只手握着她瘦骨凸出的小手，一只手轻轻抚上她苍白瘦削的脸。
因为瘦又没有血色，她的眼睛显得格外大而黑，幽幽地闪动着某种即将不属于尘世的异样光焰。
“清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派你哥去蜀地……”嗣源抵住她的额头，抱着她的后颈，如同被逼至绝路的野兽般低沉的呜咽着，汹涌的泪水冲刷着她的脸颊。
清姿摇头，脸贴着他的面颊轻轻蹭着，任由他滚烫的泪流淌在自己脸上，“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你起兵的时候，我选择了他……我是你的妻，竟然在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没有与你并肩站在一起……那时，你一定寒心至极吧……”
他捧起她的脸，用力摇头，深邃微凹的眼眶里，泪水像涌泉一样，一层层地涌出：“是我不好，起事之前没有事先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是对的，若我事先知晓，定会阻止你的，而造反最忌就是犹疑不决……”她一边凄楚地笑着，一边落下泪来，“是我当初太迂腐了……若不是我选择他，就不会有我们那一晚的争吵和善友的刺杀……”
“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清儿，为了我，好好活下去，陪我一起……”嗣源泣不成声，刀劈斧凿般坚毅的面孔，已被极度的悲伤彻底淹没。
“我要先走了，不能陪你了。”她温柔地抚上他的脸，泪水从她浅浅漾开的笑容里滑过，“答允我，莫要太悲伤，好好地活着……你活得越长，阿荣才能越稳地坐上皇位，儿子们还不够强大，你得多送他们一程……”
她无比眷恋地抚过他修长入鬓的剑眉、眼角细密的皱纹、高而直的鼻梁、线条冷峻的唇，手心渐渐浸满了他灼热的泪水……
吾爱，让我再看你一眼，再看一眼你的容颜……
“儿子们也需要你……你也要好好活着……”他悲伤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碎裂了，紧紧拥住她，将脸贴着她的脸颊，濒死的野兽般悲伤地呜咽着。
“源叔，你听我说……”她仰面捧着他的脸，急切地用指尖抹去他接连滚落的泪水，焦急地喘息着，“你莫让从珂再回河中……让他去镇守凤翔，远离洛阳……日后即使他造反，也没那么快攻到洛阳……若他割据凤翔，对阿荣的威胁就没有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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